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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超級大熱天。

 

 

  一身黑衣的男子在豔陽下用令人憐憫的速度行徑著,即使經過上班上課交通尖峰後的都市顯得有些對比的冷清,也不會因此就驅散這種熱人的天氣。至於男子那樣易於常人的緩慢的前進速度只能歸怪於各種「外力」因素,說來非常無奈。

 

 

  有了前車之鑑,對著空氣怒斥只會惹來打量瘋子的目光,男子只能改用揮蒼蠅的方式驅趕背上那些和黏皮糖有得拚的「東西」,殊不知他奇怪的舉止加上裝扮只讓更多人主動迴避,而且完全無效。

 

 

  「……」有些悲傷地持續他的趕蒼蠅大業,這樣他何時才到的了家?陸更的前行的步伐越來越慢,手臂揮舞的幅度卻越來越大,但似乎和效果成反比,身後緊緊黏著的黑暗氣氛也越來越壯大。

 

 

  明明還是白天,有點天賦的路人都能對他尖叫著逃跑,連沒什麼天賦的麻瓜都知道依循本能繞著他走……害他想攔台計程車都攔不到。

 

 

  先別說公車,那不是他能搭的東西。

 

 

  在陸更被幾乎想殺人的崩潰邊緣,不幸的從人行道道彎處竄出一個便服道士,很是自以為帥氣的拿桃木劍遠遠指著他,明明腳抖個不停。

 

 

  「妖怪,給我站住!」便服道士是名看上去頂多十五、六歲的男孩,稚嫩的臉龐怒吼著像是卡通的爆笑對白,還有很不襯頭的全身抖個不停,原本就不好建立的架式瞬間向負數探底。

 

 

  陸更扁眼,要動手就不能怪我得罪了……瞧他現在虛弱成什麼德性,下手輕重可能就拿捏不好了,不過就留個一口氣給,省得他背上的雜七雜八又要多一隻聯合太陽來搞瘋他,太陽要曬死人啦!

 

 

  「大白天的就出來危害世人,你當什麼妖怪!」妖怪不出來危害世人難道要躲在家裡牆角數石頭嗎?

 

 

  無奈到極限的陸更輕笑,一直低著頭躲避陽光的他微微抬起下巴,黑色的帽沿和髮絲下露出一雙清亮的黑色瞳孔,蒼白的臉上掛著陰風慘慘的笑容,連聲音都帶著絲絲魅惑:「小朋友,這裡只有生病的大哥哥,哪來的妖怪?」他的確不是……呃,至少不完全是。

 

 

  少年道士明顯抖了一大下,十六歲的臉龐短短的出現可疑紅暈,然後顫顫掃視陸更身後的一大片黑暗,不過一會又恍然大悟的打了個響指。

 

 

  這孩子真有趣,陸更心想。

 

 

  「這位大哥,先不說我昨天剛滿十八,不是小弟弟!」聞聲陸更稍微目測了一下少年的身高,一百六,「你會生病絕對是你背上那群傢伙害的,讓我來幫你吧!」然後少年便義憤填膺的走了過來,完全把前一分鐘的害怕拋諸腦後,一邊唸唸有詞的在小包包裡翻找什麼。

 

 

  「我先警告你,不准對我撒符咒那種鬼東西。」他最痛恨走在路上莫名其妙的被撒黃符或冥紙,偶爾還有鹽巴,甚至到鄉間遇到端午節時還被用黃酒潑了一身。

 

 

  「我想直接開個祭壇。」少年認真道,「要去除你身上那些髒東西,哪是撒個符能搞定?」說著說著,少年還真的霸著行人道就要布置。

 

 

  先不管少年的腦袋到底短路到什麼地步,或者有沒有羞恥心這種東西……原本一臉無所謂的陸更在聽完少年的話後立直了骨頭,仗著幾近一百九的身型睥睨著真的開始擺壇的少年,「你說什麼是髒東西?」

 

 

  被突然站直的陸更嚇到,少年道士仰著面:「抱歉大哥,我絕對不是在說你……這樣說你可能不相信,也很抱歉突然對你做這種事,但你身上……」

 

 

  「我很清楚你在說什麼,你打算去除『它們』嗎?」

 

 

  少年道士擰起秀眉:「是,那是不該存在於世的東西。」沒注意到陸更微怒的模樣,只覺得難得有人能夠和他相談這樣的事,有點開心,「只要是會危害事人的東西,我都會盡力剷除。」

 

 

  「那包括生前也是人的東西?」陸更笑著,笑得非常美麗,「那植物呢?動物呢?」

 

 

  「那都是生前,現在他們已經死了,無論原本是什麼東西。」少年道士斬釘截鐵地回道,眉宇間夾雜著不容於他的霸道,「死掉的東西,就不該站在這裡,更不用說那些連站都站不住的東西。」他看了一眼陸更身後浮動的黑暗,太汙穢了。

 

 

  「哈,原來是帝家的人。」陸更的音量不大,卻不難聽出其中的不悅,「我生來就討厭你們自視清高的道士,一個個都長成這副德性;二者最討厭帝家,臭小子,你一次踩了我兩腳阿。」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終於感受到氣氛不太對勁的少年道士正視著陸更,「我姓曹,叫曹末南,有事就衝著我來,妖怪,你已經入侵了這個人的身體吧。」然後重整架式,論及人命,少年道士似乎有自己的堅持,「不要怕,我這就將你身上那些髒東西給除掉。」

 

 

  看著認真如此說的道士少年,陸更忿忿考慮要不要把這個裝帥的小屁孩切成八塊送回去重新投胎,還有順便讓他把那個爛得要死的道法忘掉,他擺那個是什麼鬼壇啊?漫畫小說看太多是吧!

 

 

  「呼,好了,請你站到這個圈子裡來。」少年道士手不離桃木劍的指了指地上用粉筆畫出來的奇怪符文,四周還點了幾炷香用白米插著,完全沒有考慮到眼前的人在他剛剛的評斷中已經被妖怪入侵心智,可能不能自我控制,完全的少一根筋,雖然事實跟他預想中的情況一點點邊都沾不

上。

 

 

  陸更覺得自己遇上了白痴,時近中午,太陽越來越大,微微的怒氣一時間水漲船高,蒼白的臉卻笑得越來越明媚,「不用勞煩了,螻蟻。」他可不會忘了少年道士踩了他幾次底線。

 

 

  就在少年道士正露出一臉茫然,陸更不曉得從哪裡摸出了一把小刀,淺淺的往脖子劃下去,惹得少年道士誤以為他要輕生慌張的想搶走他手中的刀,卻被身高差狠狠的抵住,但下一秒,少年道士瞪大了眼睛。

 

 

  混亂沒有形體的黑色氣團順著陸更流出的血液捲入他的皮肉、血管,四周瞬間嚎起一般人聽不見的尖叫,它們等的不過就是這一刻。夏日的正午間竟然陰風群起,最後連附近樹陰躲著得東西都跟著流動起來,為了進入那人的身體,什麼都阻止不了那些,即使有些較虛弱的「東西」一出陰影就被太陽照得燃燒殆盡,卻還是接二連三、前補後繼的襲來,整個城市像瘋了一般,黑暗的潮流全都匯聚到少年道士眼前的男人身上。

 

 

  少年道士傻眼的目睹眼前發生的一切,身體的本能讓他一事發就迅速跳離陸更身邊,但本身就有靈感的他還是被突然聚集起來的這片黑流壓得喘不過氣,幾乎站不穩;因為雙眼都被黑暗佔據,他只聽得出附近到處都是巨響,像是車子互相撞擊、樹木或者電線杆癱倒的聲響,但人們的尖叫卻混雜在另一種尖叫聲中,聽起來反而不是那麼的清晰。他額間流下豆大的冷汗,即使這裡早被陰風包圍出夏天不該有的涼意。

 

 

  「你在做什麼?你到底是什麼人!」老天,他沒看錯吧?那個人在「吸食」那些東西啊!

 

 

  「我?我就跟你眼中的那些髒東西相差不遠。」陸更嘻笑的走到逃離他的少年道士身前,黑色的潮流隨著他的頸側流動,乖乖地在他面前讓出路來,也終於讓少年道士有了一點呼吸空間。

 

 

  接著他驚訝的發現,陸更脖子上的傷口居然以肉眼可看見的速度在復原,這樣還能算是人嗎?

 

 

  隨著傷口逐漸縮小,黑色的潮流越發狂浪,直到陸更白皙的頸上再也看不見任何一處刀傷,黑色的潮流才開始消散,剩下的一些黑暗還留戀似地躲在附近的陰影處蠢蠢欲動,但也很快的被正午的陽光給驅散……像是看透了他的疑惑,陸更這才緩緩的道:「很可惜,我還是個人,你也別想動我。就算想,憑你這樣的三腳貓功夫,大概再說不到兩句台詞就要死了。」陸更邊說邊重新戴上被風吹開的大衣連帽,嘲笑似的看了一眼少年道士,很快的又回到最初低著頭躲避陽光的樣子。

 

 

  少年道士像是被嚇傻了,露出符合他年紀該有的慌張,開始思索著要怎麼逃跑,等等要是讓自己被吃掉該怎麼向師父交代?

 

 

  陸更趁少年道士不注意時環顧了下四周,幾個路人發傻似的跌坐在地上,每個人都磕了幾處血痕,車道上的車歪扭一片、街樹倒了幾顆,紅綠燈也是搖搖晃晃,人們在尖叫過去後變得像是空白一般,所有人都被短暫的奪了心智,除了他和因為腳軟跌坐在地的少年道士……真慘。

 

 

  最近控制力變差了。陸更喃喃,果然這次傷的嚴重了,回復力變得太慢才會一下攔不住城市裡的汙歲侵占他的身體。

 

 

  因為他本身就是個獨具黑暗的容器,只要一有損傷就會引發這樣的洪流,像是飛蛾撲火一般,所有跟黑暗染得上邊的東西都會向他聚集而來,爭奪著進入他的身體,然後被當成養費吸收。

 

 

  萬分不得已,陸更從大衣口袋摸出了手機,撥了一串原本就算被太陽曬死在路邊也不肯打的號碼,他盯著不動的少年道士,現在才開始想著怎麼處置眼前的屁孩。

 

 

  另一方面,少年道士則是被盯的不敢動作。

 

 

  「喂……」要死不活的對接通的電話打了招呼,話筒馬上爆出了一陣女音:「小小小、小更更哈尼!天啊我在作夢嗎!我還以為你壓根沒記過我的電話號碼呢!都給了你快五年了今天你是第一次打給我耶!之前我傳的簡訊都沒回過半次!要不是我偷看過你的手機我還以為你是不是告訴我假號碼呢!怎麼有空打來?要做衣服嗎?不是不久前才給你換一件新的?我知道了!一定是……」

 

 

  陸更嫌惡的把話手機拿遠一點,他很確定他沒有開擴音,但是那個聲音大到連坐在地板石化的少年道士都聽得見,這正是他討厭這個女人的原因之一,他實在很想知道到底是怎麼說話才有辦法把每個斷句都以驚嘆號作結。

 

 

  「給我閉嘴。」陸更用冷到不行的音調……因為暫時不想跟這個女人計較何時偷看了他的手機,這肯定沒完沒了,接著他才用不大的音量說道:「幫我忙。」

 

 

  「唔!」好!

 

 

  「限妳十分鐘內趕到,二十分鐘收拾。」陸更把手機拿到少年道士面前,「這裡是哪?」

 

 

  「台北市大安……」少年道士的音量幾乎跟蚊子有得拚。

 

 

  「唔唔唔唔──」對方發出意義不明的嗚咽。

 

 

  「說人話。」陸更活像沒有一絲耐性。

 

 

  「呼阿!終於可以說話了!」女聲聽起來很愉悅,「但是小、我是說更,這太強人所難啦!先不論搞破壞才是我的專長,我最不會的就是收拾東西啊!這不是小可愛的專職嗎!」

 

 

  「他不在……算了,隨妳花多少時間和用什麼方法,快來把這裡復原。不然就等可艾回來連妳一起收了吧。」

 

 

  「是!哈呢!小的這就上工!」喀答。

 

 

  掛上電話,陸更瞥見彎道處又冒出了一個老人,就在和少年道士出現的同的地方,正拄著拐杖緩緩走近。

 

 

  「師、師傅!」少年道士驚訝道,「師傅你快走,這個傢伙是個大妖怪,您一身老骨頭……」老人沒靠近就先舉起拐杖敲頭,狠狠的往弟子頭上敲了兩三個種包,看能不能多打通幾根腦袋經脈。

 

 

  陸更沒有說話,他依著圍牆,保持一貫得微笑繼續看著這對師徒。

 

 

  「陸更先生,非常抱歉。」老人壓著少年道士的頭幾乎成了九十度角,一邊退離了路更幾步,「孩子還不懂事,給您添了這麼多麻煩。」

 

 

  可終於來了個道上人,陸更稍微有些興趣,便打量起眼前的老人,但他們從未見過,今天是頭一次,「你可知道這小鬼是什麼命?」

 

 

  「知道,但就是養了,總不能背信。」聽起來像是隨口回答的答案,老人的語氣裡卻透漏著真摯,對陸更非常恭敬,連身旁弟子的表情都寫滿疑惑,他的師父啥都沒有,做事全憑一根傲骨,從來沒看過他老人家給誰折服過,今天居然對眼前這種來路不明的髒東西彎腰敬大禮,實在讓人一頭霧水。

 

 

  「師傅?」少年道士小小聲的叫喚。

 

 

  「給我好好認著,這位是我們島主的義子,陸更先生。」老人略有所思的抬頭望了陸更一眼,「是人類,不是什麼妖怪。」

 

 

  「咦咦──可是──」

 

 

  「沒有可是!」老人厲聲。

 

 

  「呵。」陸更用氣音笑著,「瀧玉,你撿了個麻煩,還教他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扮家家酒還沒結束嗎?」

 

 

  他花了點時間才認出來,因為眼前的人實在和「記憶」相差太遠了。

 

 

  「您把島主吃了?」老人嚴肅的面容這才露出一絲驚恐。

 

 

  「他好歹是我爸,我吃他幹嘛?」陸更露出更加令人難以理解的微笑,雖然他早巴不得將他生吞活剝,「我會知道是因為我看過他的記憶。但瀧玉,你變太多,我甚至沒辦法馬上認出你來。」

 

 

  瀧玉陰沉下來,那的確是他掛懷的地方,他原本不該衰老得如此快速。但是既然有緣遇見故人的孩子,他探探消息不為過吧:「陸更先生,島主他……」

 

 

  「那死老頭好得很,前些天竟然還有多餘的力氣化成人身去嫖妓呢。」陸更搶了一步,饒富趣味的觀察著臉色明顯暗下的瀧玉,笑得非常明媚,「不過後面那句是開玩笑的。」

 

 

  瀧玉一聽,老臉瞬間漲紅,有氣有羞,「真不愧是島主養出來的兒子,一個德性一個樣!」死小子竟然拿著島主的記憶這樣捉弄他!

 

 

  「便是,我也是百般不願阿。」陸更眨眨漂亮的眼睛,「好了,瀧玉你之後還有事吧?快把這個臭小子帶走,那些亂七八糟的道法就別再教了,反正他也學不來。」陸更的心情一下轉好,難得有件事能讓他回去嚷嚷,削削那死老頭的臉皮,好開心吶!

 

 

  瀧玉先是微微領首,後又鄭重的行了一次禮,牽著還是一臉呆樣的笨蛋弟子頭也不回的走了。陸更帶著笑意目送他們遠去,才開始思考如何解決現在的處境。

 

 

  大約再撐了兩分鐘,陸更終於遠遠的聽見那個吵死人的呼喊和大批的人馬,一大群人像一群白癡地痞一樣穿著風衣、腳下兩人一台野狼,手上、踏板上盡是琳瑯滿目的工具,活像一群人出門幹架。

 

 

  浩浩蕩蕩的在陸更所在的人行道旁打住,「小、更、更──親愛的我來了!」就在為首的女人撇下機車衝向陸更的時,後頭的小弟們也同時發出怒吼:「敢碰大姊頭一根還毛就宰了你!」畢竟是心愛的大姊頭\筱家中的一枝花,喊聲非常之淒厲。

 

 

  已經完全脫力的陸更只好認眼前的女人宰割,「筱寶……妳這女人就不能用普通一點的方法收拾嗎?」

 

 

  「呀?我說小更更,這就是最普通的方法了阿!」全名為筱寶貝的女人似乎對陸更的改稱遺憾了一下……沒辦法,誰叫她父母就愛給她取這個名子,說是要讓人叫著叫著就成了真正的「寶貝」那還真不錯!害陸更死也不肯叫她名子,而且還是唸名唸姓都不對,「像小可愛那種手指一指東西就能飛來飛去恢復原樣的魔法我可做不到阿!而且那才是最不普通的辦法吧!你這樣說我可不依阿──」

 

 

  「閉嘴。」……這麼說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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